這所小學半數學生來自移民家庭、六成五學生經濟弱勢,甚至許多家庭正面臨溫飽或犯罪問題。如何透過專題式學習引起孩子的學習動機,學到成功的技能?
在二年級老師萊佩爾特的班上,每個早上的晨圈是讓孩子表達自我、互動交流的重要時間。攝影:曾千倚
很多人認為專題式學習(Project Based Learning, PBL)只有資源充足、自由度高的公辦民營學校或私校才做得到。但位於聖荷西郊區的凱瑟琳史密斯小學(Katherine R. Smith Elementary School)證明,只要校長、老師有心,接受聯邦補助的公校,一樣能用PBL幫助孩子翻轉宿命。
這所比典型美國公校更簡樸的小學,距離舊金山約40分鐘車程,就在南下高速公路交流道出口附近,放眼望去,周遭只有一家麥當勞和加油站。65%的學生是經濟弱勢,超過一半來自移民家庭,有特殊需求的比例高達一六%。
採訪當天是五年級專題發表會,全班分成八組,在教室裡以擺攤的形式向全校高年級同學介紹自己的專題。專題主軸是「自我照顧」,學生要提出幫助家人改善生活品質的行動建議,他們透過訪談蒐集來的家人困擾包括:睡眠品質不好、缺乏運動習慣、亂吃垃圾食物、理財出問題等,因此發展出好好睡覺、好好運動、吃健康、財務規劃等不同主題。
因為要幫助家人,孩子們更有學習和探究的動機。各組分別研究睡眠、運動、飲食、理財相關知識,並透過填寫「研究日誌」整理知識,更提出實際可行的改善建議,放在班級網站上。來自宏都拉斯的娜斯琳(Naslin Trejo)來到記者身邊,遞上一個紙杯,裡面裝著茶包和耳塞,這是她們這組給出的睡眠解方。攤位上,她解釋,「媽媽每天都要工作很久,照顧幾個弟弟妹妹,睡不好,每天都很累……所以我覺得這個耳塞可以幫她隔絕噪音;睡前喝薰衣草茶有助放鬆;噴一下這個薰衣草香氣的噴霧可以抒壓。」
這門課的老師錢麥(Tian Mai)每年帶學生做三個專題。笑容靦腆的他來自越南移民家庭,這樣的背景讓他和這裡的學生很能有共鳴。錢麥分享,小時候自己曾經偷錢、做壞事,直到摔角運動吸引他的注意力,來這裡當老師的初衷是「想要幫助那些跟我一樣、曾經做錯選擇的孩子」。除了帶專題,他也擔任學校摔角隊的教練。
已有60歷史的學校,為何選擇在2013年開始導入PBL?前任校長布倫加德(Aaron Brengard)困擾於這所學校成績表現不佳、家庭資源缺乏、學生在學習中找不到樂趣等,認清這所學校的教與學都需要翻新,對他而言,PBL是解方之一。布倫加德帶領團隊去美國加州最知名的專題式學習研究機構 PBLWorks學習,回來後馬上著手改造。
「以前我們都用『缺陷模型』(Deficit Model)來看待學生,學生某個能力不足,就做補救教學,一直想他們不會什麼,」現任校長阿姆斯壯(Kevin Armstrong)回憶。但凱瑟琳史密斯小學裡半數學生的程度遠低於該年級應有水準,在傳統教育下只會不斷被貼標籤、被放棄。阿姆斯壯心疼的表示,學區犯罪率很高,許多孩子曾經或正在經歷創傷,有些學生的家人混幫派、有些家人在坐牢、有些為了省租金,多個家庭合租一間房,「孩子們連準時上學都很難,更不能假設他們放學後,還可以進行任何學習。」阿姆斯壯和教師團隊相信,透過PBL能做到以孩子需求為本,讓孩子有參與和體驗的機會,並且慶祝他們可以做到的事。
重視情緒教育12個SEL工具從小內化
娜琳(Nha Linh Ho)和安東尼(Anthony Corona)都是六年級亞裔學生,擔任當天的「學生大使」,很難想像娜琳曾是「非常非常害羞的女孩」。娜琳說,決定冒險成為學生大使後,常練習對陌生人說話,也常得到老師的反饋和指導,現在她變得很有自信。
學校給學生挑戰自己和變好的機會,而這些技能是跟真實生活連結的。阿姆斯壯觀察許多轉學生進來後,不再害怕和別人對談或公開發言,「不是說我們不相信傳統學校,而是我們認為,傳統教育沒有包含我們希望孩子需要具備的所有技能,」他堅定的說,「我們的工作就是支持學生的需要,是要讓每一個學生知道:他們做得到。」
「我是強壯的、我是被愛的、我可以做到任何事!」二年級孩子一同比著手勢,堅定喊出宣言,他們每天會以這樣的晨圈(Morning Meeting)開始。老師萊佩爾特(Jill Leipelt)也引導一連串互動問答,讓他們輪番對同學講出自己的感受,有個綁著辮子、酷酷的非裔女孩自願舉手道歉,覺得她應該要對同學更好。
這間學校把社會情緒學習(Social Emotional Learning,SEL)內化在教學中。許多教室張貼著十二個SEL工具介紹,學生都熟知背後的意涵,比如:垃圾桶暗喻「有些事我可以隨它去」、膠水是指「承認自己的錯誤和原諒別人」、毛線代表「每個人都有權保有自己的空間」……它們既是學習工具,也是生命工具,更是有助孩子面對未來人生的非認知能力。
(左)五年級老師錢麥的班級以「自我照顧」為專題,孩子們分享各種讓家人好眠的小工具。(右)不僅教室充滿學生的作品,全校各角落都可以看到色彩繽紛的壁畫。
重視家庭支援學校主動為家長連結資源
支持孩子需要的行動,並不能是一場陣雨,而要像一道溪流,長期滋潤那些乾枯的植物。凱瑟琳史密斯小學是「Title I學校」(編按:根據美國中小學教育法,貧窮及弱勢兒童比例最高的學區,分配到最多聯邦資金),面臨各種學生和家庭的複雜需求,在能力範圍內主動連結資源,所做的服務遠超出教育,堪比社工或里長。
學生來學校,有Chromebook電腦、有免費三餐、有整櫃二手衣可挑選,當地警察局甚至提供資金支持學校辦課後活動班,因為相信「孩子如果在學校有事做,就不太可能去犯罪」。有時學校甚至必須為需要的家庭幫忙連結小兒科醫師、社工。「這不是你想像中學校會做的事,但我們必須為學生的家庭做,否則這些孩子未來有多大機會能成功?培養這些合作夥伴關係需要花很多工夫,但都值得,」阿姆斯壯說。
學校聘了一位社區聯絡員,連結學校、家庭和各種資源。每個月舉辦兩次家長大會,「邀請家長喝咖啡、吃早餐,分享一下學校現況,順便提供一些日常實用課程,例如網路安全課,或是當地交通部門來教如何使用公車卡,也有食物銀行來教這些家庭怎麼獲得他們的服務,」這位校長細數著。
重視教師合作全校老師透過共備設計專題
凱瑟琳史密斯小學的老師,要做的事絕不單純只有教學,最困難的莫過於每年要設計三個有意義、又能激起學生學習動機的專題。在師培時就學過PBL的一年級老師迪娜(Alyssa Diener),和來到這間學校才接受PBL培訓的二年級老師萊佩爾特一致認為,合作才是成功關鍵。
要學生在課堂上學合作,教師要先以身作則示範合作備課。「當你自己做的時候,你可能會陷入死胡同,或是原本可行、後來卻意識到可能不行。PBL實在需要『集眾人之力』,找同事交流想法確實幫助我們讓專題更寬廣、更深入,而且對學生更有意義,」迪娜說。
全校老師通常會選在只有半天課的放學後共備,PBL並不定於一尊,萊佩爾特表明,自己偏好用傳統方式教學,而不是用數位工具,但也很願意跟別的老師交流。「只要帶過一個專題,看到學生的參與度和熱情,就會覺得前面那些辛苦和絞盡腦汁都值得了,」萊佩爾特總結她十幾年的教學旅程,「對專題的各種面向保持彈性和開放,跟學生在過程中一起學習,新的教學點子會一直出現,PBL 讓你成為一個更好的老師,也讓學生學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