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畢業生最失落的一年,美國升大學亂象給臺灣的反思

疫情停課的一年,改變了美國大學考招的許多做法,也讓這一年的高中畢業生面臨二次戰後最殘酷的升學考驗,卻也意外掀起了新的教育改革。貧富差距、階級流動、統一考試、大學在申請制中如何取才等熱議,都跟臺灣一樣,美國的新常態,會給我們什麼省思?

高中畢業生最失落的一年,美國升大學亂象給臺灣的反思

如果有一天,臺灣的高中生因為壓力太大,在網路上集體另創一所「新臺灣」大學,會是什麼樣子?

這不是玩笑,美國高中應屆畢業生,正在這樣有模有樣地「惡搞」。在Google搜尋「Southern Rhode Institute of Art」(南羅德島設計學院),就會發現它的存在。

被《華爾街日報》形容為「二次大戰以來最瘋狂、最多亂象」的這一屆高中畢業生,在網路論壇Reddit「大學申請」討論區中,跟34萬成員焦急等待2021年不按牌理出牌的大學申請結果時,有人起了頭,於是一群「同好」自發地在網路上,發明了這一所在真實世界不存在的學校。有人自願做了網頁,有人設計校徽和吉祥物,網頁上羅列大家合作規劃出來的課程、入學要求、學生生活與社團清單,還放上學生得知錄取時興奮的影片。以假亂真的程度,導致有人聯絡影片中的朋友,劈頭就問「已經有學校錄取你了?你怎麼都沒跟我說?」

臺灣的大學個人申請入學第一階段結果揭曉時,也正好是美國學校最後的放榜時刻。臺灣考生面臨舊課綱的最後一班車,許多人面臨非典型的志願填寫與結果;他們的美國同儕,也面臨前所未有的歷史轉折。臺灣的升大學申請方式跟美國愈來愈像,美國的「亂象」,也給了臺灣啟示與反思。

1,600所大學免SAT成績 名校申請人數暴增

許多媒體使用的「亂象」二個字,也許言過其實。因為申請美國大學,就像找工作。每個大學就像企業,各有想要的人才屬性,內部的標準也可能因時制宜,不需要公告周知,也沒有制式的計分與比較方法,最常見的選才條件是暨主觀又模糊的「全人觀點」(holistic view)、「因人而異」(context based)、「有實力」(merit)、「適合」(fit)等字眼。

只是,一場新冠肺炎,打破了歷年累積的常模與無形的默契。

首先是申請人數暴增、錄取率暴跌。

因為疫情,類似臺灣學測、了解學生學業程度的二種標準考試SAT(學術能力測驗)與ACT(美國大學入學考試)全面停辦三個月,之後各地也頻繁取消考試,使得600多所大學宣布,學生可以自行決定是否繳交考試成績。加上原來就不要求這些成績的1,000所大學,共有1,600多所大學,連前100名菁英學校,也幾乎都不要求這些成績了。

SAT或ACT原來是許多名校認為最能預測學生程度、學校與學生都會首先篩選的標準。既然不用交這個成績,就有更多人覺得,何不勇於嘗試,申請看看。於是,在去年秋天第一輪的早期申請中,申請哈佛大學的人數比前一年超過57%、麻省理工學院超過62%,整年下來,名校也都收到比以前多30~50%以上的申請,不但學校甄審人員吃不消、延後公布結果,學生的錄取率也創下新低。

近千所大學共同使用的申請平臺Common Application公布統計,使用該平臺申請2021年秋季進入大學的人數增加了2.4%,總申請人次增加了11%,但只有44%的學生有交標準考試成績。平均每個人都比以前輩申請更多學校,但是卻有不少學校把總錄取名額扣掉了保留給去年申請延遲入學的學生。直到四月初各校全數放榜,果然多所常春藤與知名公立大學錄取率都創下歷史新低,哈佛甚至只有3.43%。

大量申請的文書負荷、資料上傳當機、延後錄取通知、一大長串的候補名單、到頻頻被拒,很多孩子從去年底就經歷大哭、被否定、懷疑自我與人生的茫然。「學生幾乎像在買彩券,」康乃狄克州路米斯查非(The Loomis Chaffee School)高中的升學輔導老師雷恩(David Rion)告訴《時代》雜誌。

申請名校 五成勾選自己是「有色族裔」

另一方面,為了在激烈的戰局勝出,申請者各出奇招。

例如,有些學生明明有標準考試成績,但策略性地只把成績交給過去錄取生成績更低的學校,對於自知在成績上是高攀的學校,就不提供成績。

此外,有些學校重視學生組成的多樣化,讓申請者得以勾選較獨特、或是在學校人數比例過低的族群選擇。這原是用意良善的設計,但卻可能因為有些項目無法證實是否誠實表達而被有心人濫用。在申請哈佛、賓州、布朗大學的學生中,有50%左右表示自己是有色族裔,這種狀況也普遍存在於其他名校。還有升學顧問在媒體表示,有學生明明是異性戀者,卻曾考慮要不要勾選自己是同性戀。整體而言,大型私立名校的申請者中,比去年多24%的人自稱來自在大學中「代表人數不足」的族群。

2021年打破常模的,還有「選手」的組成。Common Application的統計也指出,私立大型名校的國際學生申請人成長了24%;家境較差得以不需繳申請費的學生增加了22%,第一代唸大學的人增加了20%。這些都讓美國的應屆畢業生深深感到名校戰場的擁擠。

2020年成應屆畢業生最失落的一年

而與此同時,他們還要面對前所未有的失序生活。《時代》雜誌的封面故事形容,2020年是應屆高中畢業生「最長、又失落的一年」。已經超過一年,他們每天上午8點坐在房間的小書桌前,登入電腦,開始上課一整天。幸運的人,日復一復守著小電腦螢幕,時而對著螢幕喃喃回答,孤獨地跟著網路裡的老師自學。辛苦的人,則像紐約州的喬瑟夫(Twyla Joseph),除了根本不認識新學年的老師,也跟原來緊密的球隊教練斷了線,還被打工的餐廳放了5個月無薪假,經濟大受影響。

在同一個系列報導中,有些人一邊要幫父母填寫政府的租金援助申請表,一邊弄清楚大學要怎麼申請;還有人要照顧一樣在家上課的弟妹,自己的課卻一再遲到,作業缺交。

這些怪現象,背後藏著結構性的世代危機。

無疑地,貧窮世襲的問題更嚴重了。以喬瑟夫為例,她的父母是中南美洲移民,關於大學申請,絲毫幫不上忙。餐廳開業後,她忙著打工、存錢,一週排了28個小時的班,功課受到影響,沒時間跟學校老師討論申請大學的事,也跟獎學金無緣。她說,她沒法用帳戶裡的900美元完成大學,但如果沒有獎學金,她是不可能上大學的。

菁英與非菁英族群更加M型化

她當然不是個案。根據美國全國大學成就網絡(National College Attainment Network)的統計,截至3月初,申請聯邦政府大學學費財務補助的人少了9.1%。他們經驗顯示,這代表家境不優渥、需要財務補助的學生,申請大學的人數變少了。

更令人擔心的是,在過去一年的網路課程與特殊家庭境況下,許多2021年該畢業的高中生根本畢不了業。光是加州洛杉磯聯合學區就有四萬名高中生課程與學習進度落後到可能無法順利如期畢業,其中有6,000人是應屆畢業生。沒有高中畢業,就等於現階段跟大學絕緣。

他們要面對的,是喬治城大學曾經發現的研究結果:只有高中畢業的人,年薪的中位數要比有大學學歷的人少7,300~26,100美元。

大學跟社會人才也面臨兩極化的考驗,顯示社會的菁英與非菁英族群更加M型地發展。Common application的統計中,名校的申請人數暴增;但是排名中後段班的學校,申請人數卻變少了。其中,私校少了10%,公校少了2%。

大學棄標準化考試,加速學生多元化

這失落的一年,卻意外地加速了教育改革。

首先是加速了大學揚棄各種標準考試的速度。除了ACT與SAT的標準版考試,不少大學過去還要求學生繳交其他的相關考試,例如,SAT還有另外的作文考試,以及包括數學、物理、生物、化學、歷史、語言等20個科目的單獨科目考試,讓考生疲於奔命。因為愈來愈多學校公布,在未來幾年都不會要求標準考試成績了,SAT宣布未來將不再舉行作文和單獨科目考試。

一直有研究顯示,標準考試成績跟家境有直接的關係,因為富裕人家的孩子可以補習、多考幾次。這個現象在疫情年中更明顯,因為有錢人家的孩子還能全家先飛到有舉辦考試的城市住一晚,再參加考試。種種原因,加速了大學決定,學生可以自由判斷是否繳交標準考試成績。

學校也加速了降低入學申請的負擔。目前除了共計上千所學校共用的Common Application和Coalition兩大申請平臺,很多學校如加州大學系統、麻省理工學院、伊利諾大學系統都另外擁有自己的申請平臺。學生在不同的申請平臺上,就要重複提供各種個人資訊、以及各自不同的申請論文。為了減輕學生的文書負荷,明年起,伊利諾州的12個公立大學都將開放學生用最多人與學校使用的Common Application申請。

2021年也加速了入學學生多元化的演進。有人認為,少數族裔在大學生中佔的比例低於總人口比例,所以不公平。但也有人認為,大學應該看個人實力,不應考慮族裔,如果因為同種族的競爭者強且多,而無法被錄取,更不公平。同樣的爭議,包括家境較差、家族中第一代的大學生、或是其他少數與弱勢族群,是否更應該被錄取。

2021年在申請季中,美國遭逢種族議題,以及新冠肺炎在少數族群和貧窮社區更嚴重的討論。這些社會現象,改變了錄取結果。

在個別大學公布的資料中,於全美多項大學排名第一的普林斯頓大學,2021年錄取的新生中有22%是家族第一個大學生,高於去年的17%;達特茅斯學院也創下17%的歷史新高。另外,普林斯頓錄取的新生中有超過2/3的美國公民或永久居民是少數族裔(包括混血),賓州大學也高達56%。

更重要的轉變,是全新的大學申請逼迫學校、家長和孩子思考「人才」的定義。因為沒有了標準考試成績讓所有人在相同的基礎一較高下,在校成績也因為疫情與各高中的給分政策有很大的落差,難以跨校相比。家長和學生要想辦法凸顯個人特色,招生人員要更努力地從學生的成績單、社團經驗與申請文章中判斷,學生是否能夠勝任未來的學業要求。「這是個道德問題,」達特茅斯學院負責招生的副院長柯芬(Lee Coffin)告訴《華爾街日報》:「我不想收一個難以完成學業的學生。」

免申請費、減學雜費 有利弱勢進大學

另一個令人欣慰的發展,是愈來愈多公立學校或州政府主動幫助更多弱勢進入大學。以三大城市所在的州政府為例,紐約州立大學系統取消了所有低收入學生的申請費,為他們舉辦免費的線上職業訓練與大學準備課程,而且主動出擊去接觸更多在大學裡人數較少的少數族群,鼓勵他們申請。學生多是黑人與西班牙裔的加州坎普頓社區學院(Compton College)則主動聯繫過去一年被錄取、卻沒有來上課的學生,提供他們獎助學金,並且到更多高中招生。在伊利諾州,則要求每一個公立高中生畢業生都要在申請獎助學金的系統填寫資料,作為畢業要求,除非家長簽署放棄聲明。希望藉此確保有能力、想要上大學的學生,都主動申請財務援助。

2021年的大學放榜,除了一長串的備取名單,大致已經塵埃落定。但是這失落的一年啟動的批判思考改革,來得又快又猛,仍將持續發酵,挑戰社會體制。其中牽涉到的討論,像是貧富差距與階級流動、標準考試與實力衡量、大學考招對人才的評斷等議題,也是臺灣的熱點。在後疫情時代仍須與國際接軌的臺灣教育體制,也會要面對這些國際上的新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