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陽中學老師吳建德 用藝術幫助逆風少年掙脫黑色繩索

喜歡和學生在藝術中分享生命經驗的吳建德老師。

「這個畫家可能快死了……」,陰鬱天空下,一群失控的烏鴉狂亂衝向天際,麥田依舊隨風湧動,但人的心已經無路可走。《麥田群鴨》是荷蘭的著名畫家梵谷,離世前最後一幅畫作;而在燕巢的明陽中學,一位渾身暴戾之氣,不識梵谷,也從未閱其畫作的逆風少年,卻能一眼穿透創作者的內心世界,因為在法院審判臺前,他也曾經歷宣判時,眼前突然一黑,生命就此墮入淵藪的深深絕望。

藝術欣賞,突破生命限制的切入點

藝術是公平的,它可以打破所有界線,只在乎內心情感的互動。「過去我以為要改變一個人只能靠信仰,沒想過,藝術也可以。」明陽中學老師吳建德,明明學的是化學,教的是化學,拿的是化學及國中理化教師證,但22年前來到少年矯治學校明陽中學後,因為發現藝術可以幫助學生轉化生命,為了教導學生如何欣賞藝術,他一面教化學,一面跑去攻讀藝術研究所,還一口氣讀到了博士。

教黑道學藝術?別說學藝術了,就連上課唸書,都已經是天方夜譚。「老師啊,當流氓,還要唸書嗎?」「X我是老大,為什麼要被當作學生?」「老師,你講那麼多幹什麼?安非他命怎麼做啦!」課堂上,抗拒的聲音從未停歇,學生一個比一個剽悍,一不高興就站起來罵同學、罵老師,「剛開始,挫折感真的很大。」吳建德回想。

既然「外面那套」在這裡完全不適用,挫折久了,他總想著突破。吳建德說,其實班上也有學生對藝文感興趣,有的愛彈吉他,有的喜歡畫畫,而他意外發現,當他們手執吉他或畫筆時,「整個人,從眼神到姿態,就完全改變了。」

於是他成立「藝術欣賞社」,引導學生從藝術文學欣賞與導覽著手,他認為,欣賞本身就是一種創作,只要學會欣賞就會想學創作,想學,就請老師來教,藝術化後的流氓,對於外在世界,或許會有不一樣的感受。

吳建德老師在校園中講解畫作

不求改變,但求分享

吳建德說,要改變逆風少年並不容易,因為他們在黑色叢林中生存已久,受到次文化的影響與限制,就算也想改變卻無力掙脫,只能在其中沉浮。

「他們看到的世界,與你我不同,普世價值、道德與真理,對他們來說反而不真實。」因此,吳建德得到一個結論:「人無道德及真理不可生存,但僅靠道德及真理,則生存者不復為人。」用以說明教育必須經過變通,強調教育關係的重要,「因為你的道德並非他的道德,你必須進入他的世界,才有可能突破他已存的限制。」

而藝術就是突破點。吳建德不以「我來改變你」,拯救者的姿態出現,言必道德與真理;在學生面前,他只是分享了一幅畫作,用一幅畫,藉著創作者的人生,提出一種價值,闡述一份道理;學生在學習導覽的過程中,說給別人聽,也說給自己聽,講久了、聽久了,道理就變成自己的了。

「有時候真的不知道,究竟是哪個點觸動了他們。」引導學生的過程中,吳建德屢獲驚喜,以為他們一定看不懂,較具深義的畫作,但對學生來說,卻只是「一片蛋糕」,例如今年參加「廣達游藝獎」導覽達人競賽時,學生抽到細膩難懂的維梅爾《戴珍珠耳環的少女》,「原本以為完了完了,沒想到他們竟然看得懂,還說得頭頭是道!」他大笑。

引導學生,有感動、能表達

吳建德認為,由於生活環境中文化刺激過少,致使學生們對藝術的感受性較差,其實他們內在有極大的能量,豐沛的情感,愛與恨都強烈,需要一位引導者,透過各種方式,譬喻或隱喻,不斷梳理情感,引導他們去感受內心的想法與感覺,並以適當的語言表達出來,「因為藝術教育的精神是傳遞感動,而不是知識及技能的教導而已。」

而吳建德就是那位引導者。事實上,歷屆導覽達人競賽,明陽中學總是屢獲佳績,曾經史無前例地,帶領50位徒刑少年到奇美博物館校外教學;也是史上第一次,校長、主任、組長以及假釋出校的學生,共同得獎且同遊德國,但這些成績,對吳建德來說,都是意外的收穫,重要的仍是藉著藝術,改變學生對外在世界的既存看法。

今年獲得師鐸獎肯定,即將退休的他,最大的快樂,不是自己功成名就,而是看見學生離開這裡後,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自由地過著正常生活,對他來說,這才是成功,因為那條緊緊綑綁生命的黑色繩索已被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