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霖炳老師拍攝於格林威治天文台
曾霖炳是我爸爸,也是我五、六年級的自然老師。
他是臺東師範的校友,畢業後,就回故鄉玉里,在那兒教了一輩子書,到65歲屆齡才退休,純教書,從來沒幹過行政。在玉里鎮有好多家庭三代都被他教過,全鎮的人都認識曾老師。
身為曾老師的兒子當然也不容易,我唸高中時交女朋友,為了怕情書被老爸發現,我給了同學的住址,結果郵差先生還是把信交給我爸,說:「老師,這是給世杰的,地址寫錯了。」
爸爸對動植物、地質和天文特別感興趣,方向感奇佳,爬山時在霧中轉了半天,仍然能分辨東西南北;他中學時在電氣行當學徒,有甲種、乙種電匠執照,電學原理熟透,五十年前就是火腿族,能自己裝短波收音機,當然被警總列管;玉里的水電行一有疑難雜症就會來問曾老師,因此,他擔任多年的自然科任老師,再恰當不過。
他上課善用各種表徵,有天在講太陽和地球的大小比例,他帶我們班到操場,以一段棉線為半徑,畫了一個大圓,說:「太陽有這麼大。」再從口袋掏出一個銅板,丟在圓裡,說:「地球就這麼大。」
自設氣象站,測雨量和風向
他在綠綠的中庭草坪上,設置了一個小小的白色氣象站,同學們每天都因此可以知道雨量、溫濕度和風向。他有一個學生吳茂昆,後來當了國科會主委,一次應「科學人」雜誌邀稿時,撰文提到這一生對他影響最深遠的人,就是玉里國小自然課老師曾霖炳。
吳茂昆稱讚他是位學術淵博、教學認真又有方法的老師。吳茂昆說:「他將我帶入大自然的奇妙世界,也促使我有了成為科學家的想法」。
從小看著老爸早晨抱著一疊簿子到學校去,下午又抱著一疊簿子跟著路隊回家。
我常看到他在燈下批改作業,其期望之高、批改之仔細,迄今難忘。上個月我有個小學同學會,同學們還在講:「你爸改自然作業簿,對我們寫字的要求,比教國語的班導師還嚴。」有的同學還記得:「『木』那一豎是不能打?的。」、「一行字寫歪了,老師會用尺劃一條紅線,重寫!」、「每個錯字,你爸都要在旁邊劃一個紅框,要我們更正。」
那時一班有55人,一個年級有忠、孝、仁、愛、信、義、和、平8班,要改的簿子就有440本。假設每星期有3頁的功課,累算起來就是1320頁,這還不包括導護、跟路隊、男老師輪班值夜等工作。現在的老師真的很難想像。
刻鋼版,為肢障生客製作業本
老爸退休前,有朋友告訴他:「老曾,你不是高血壓嗎?你可以請長期病假,然後用不適任老師的辦法退,這樣領的錢一毛沒少,還可以少幹兩年!」老爸聽了勃然大怒:「我哪裡不適任了?」
老爸一向是優良教師,在校最後幾年都帶高年級班,每任的家長會會長還想辦法要把孩子塞到他班上。要退休了,國小校長哀聲嘆氣,說為什麼沒有多幾個曾老師,好讓他安排班級容易一點。
一年清明,家人正在掃墓,有一位先生過來向爸爸?躬。這位先生的身影是玉里人都熟悉的,他有輕微的腦性痲痺,手腳不靈便,又因為極嚴重的暴牙,講的話沒有幾個人聽得懂,因此沒有工作。我記得他總在夏天揹著木箱賣枝仔冰,但後來大家有電冰箱了,他只能在鎮裡的喪禮裡執白紼,或喜慶裡打雜。他離開後,我問:「爸,他講了半天,都說了什麼?」
老爸淡淡的說:「來說謝謝的,他說,他從小到大,只有我給他改過簿子。」原來,這位學生因為肢體障礙,字寫不進格子裡。老爸為他刻了鋼板,製作大格的作業簿,油印後釘成一本給他,要他寫功課,並且認真的為他批改。
那麼多年了,這位學生頭髮都花白了,他這輩子都沒有就業,不能像一般人那樣有點成就,他的人生挫折的時間居多。但每次我想到,他的人生這麼不順利,但因為曾經有位老師關心他,改了他的簿子,讓他在最困頓的時候,想到老師曾經給他的溫暖,而對這世界心存感激,我就覺得當老師是個偉大的工作。
老家的木板牆上,還有小朋友的畫作、學生的相片。過年過節,這些「小朋友」來家裡看老爸,我才驚覺他們都不小了。原來那個教育部頒贈的「教澤深長」是這個意思。
我爸是個國小老師,純教書,從來沒幹過行政,教了一輩子。他當然沒有偉大的功績,我猜母校不會選他當傑出校友,大概也不會有建築物以他命名。可是,他用他的生命,做了真正重要的事。
因為工作需要,我經常有機會到國中小去。因此有幸親眼看見,全台灣還有許許多多的老師,像我老爸那樣,在沒有人注意到的小地方努力,在各個角落奉獻自己。他們讓孩子們覺得被愛、被關心,覺得在學校的每一分鐘都值得,覺得自己每天有進步,覺得未來有希望,因而對這個世界心存感激。
小檔案
曾世杰,國家教育研究院副院長
學歷: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教育哲學博士(1991-1993年)
★榮譽:
101年教育學術團體木鐸獎
96學年國立臺東大學傑出教學獎
98學年國立臺東大學傑出教學獎
資料來源:國家教育研究院電子報 第97期(2014-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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