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年前,一門無學分課程「失敗者的社會學」轟動臺大校園,站在臺前得到600多位學生熱烈掌聲的開課老師,就是李明璁。隔年,他卻被通知不被臺大續聘。李明璁自嘲自己是「魯蛇」,人生際遇難料,他卻從中領悟「失敗」的另一種滋味。
李明璁在臺大社會系任教時,未通過升等審查而不被續聘。離開臺大後,他創業、主持,獲得金鐘獎、金鼎獎肯定。楊煥世攝
一頭棕色爆炸捲髮的李明璁,戴著黑粗框眼鏡,話說著說著,就會不自覺地將臉塞進高領毛衣,只露出兩隻好似洞悉世事的眼睛,繼續談論、詮釋社會學家戈夫曼的劇場論、保羅威利斯的《學做工》。訪談中李明璁不時就會「延伸討論」聊國家主權、聊性別平權,思想前衛的讓人很難料想,他已經年過50歲。
採訪之前,李明璁爽快接受《親子天下》以「失敗課」為題的專訪邀約;採訪當天,李明璁卻帶著記者經歷千迴百轉的、幾乎以為要以失敗收場的訪談經驗:從疫情下的線上教學挑戰、談到拍攝節目的創新與困難??直至一個鐘頭後,李明璁才好不容易打開心房,坦言目前為止自認最刻骨銘心的失敗,還是他選擇離開任教11年的臺大的時刻。
2017年,李明璁開了一門轟動臺大校園的無學分課程「失敗者的社會學」,吸引600多人聆聽,連臺大最大間的教室都擠不下所有學生,直到現在,還有出版社邀請他將課堂內容集結成冊。但同在2017年,李明璁卻因未通過副教授升等,違反臺大聘約「限期升等」制度不被續聘,李明璁不服抗告,在2020年最高行政法院二審定讞,李明璁勝訴。
2022年,是李明璁在2018年選擇離開臺大的第4年。現在的他沖淡不少當時的悲憤情緒,重新描繪臺大執教生涯,他深刻體悟:「失敗,也許是開啟另外一個成功的可能。」
以下整理自《親子天下》專訪李明璁的精彩內容:
被認定成功的臺大生 如何面對挫敗?
我們社會上覺得成功的人,意味著他可以設定,跟完成他想要的人生樣貌。而失敗的人,就是面對很多事情都無能為力。在我看來在很多時候,「失敗,是在社會權力關係中影響和定義出來的」。
但反過來說,中產階級以上的孩子們,當然很有可能在升學路上非常順暢,可是我在臺大教書的時候,每年都會有臺大學生來找我,發出非常諷刺的警訊:他們質疑自己「為什麼我以前的成績要這麼好?成績好卻只能理所當然地進入所謂熱門科系,」大家認為的「前途」,好像由不得自己了。
所以,我2017年在臺大開「失敗者社會學」最大的起心動念就是,當這群我們覺得升學成功的臺大生、孩子們,一路走到了家長、老師希望他們走的道路上,卻遇到挫敗或想自主、改變的時候,要怎麼面對?這是臺灣社會的共業。在我爸爸媽媽、我們活過的年代,因為臺灣代工體制、經濟起飛的過程裡沒有安全感,覺得最好的狀態是「安身立命」。但現在的年代渴望個體化、不斷地去問自己:我是誰?我想要成為誰?什麼是我想要的?
教菁英學生的「魯蛇」老師
我從來沒有唸過臺大,我從來也不是個老師眼裡的「好學生」。高中的時候,因為很叛逆,家裡也沒有一定要我唸非常好的學校,所以我高中完全沒有在讀課內的書。不過在當時,我很喜歡去圖書館,一本一本地借閱,借閱到圖書架上一整排的書,裡面的借閱卡都有我的名字。我直到大學聯考前幾個月,我才真的有點慌了,打算直接去報名重考班。
在臺大教書,對現在的我而言是一段美好的奇幻旅程。我在臺大得過3次「教學優良獎」,包含2015年的「任教十年資深優良教師」。目前在政大傳播學院教書的康庭瑜老師,也是我指導論文的第一個學生,在業界有成就的人就更多了。
以前我會覺得我離開臺大是個意外,但我現在反過來想,或許我在臺大教書才是場意外。畢竟我既不是臺大畢業的、也不是留美社會學本科博士,這意味著臺大開了一個過去沒有開過的門,在當時,無論是對臺大還是對我來說,都是一個新的機會。
2018年,我離開臺灣大學到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教書。(編按:李明璁2017年因「限年升等條款」不被臺大續聘,李明璁不服對臺大提起行政訴訟,2020年最高行政法院二審定讞,李明璁勝訴。)北藝大對我來說很重要,這所學校不只注重知識的傳遞也很在意實作,我在電影創作系、通識中心都有課,跟很多對藝術、文化、創作有興趣的學生一起重新理解教與學。
更重要的是,我開始做很多不是學院內能做的事,我創業了,創辦「探照文化」專注文化研究、出版與各類內容產製。我不只創業,也在公共電視的節目《我在市場待了一整天》、《我又在市場待了一整天》主持,又在節目《保持聯絡》擔任製作人和主持人。
我人生第一個電視節目《我在市場待了一整天》,就得到第55屆金鐘獎生活風格節目獎、節目創新獎、非戲劇類節目攝影獎3項獎項。我還幫地方政府出版季刊《屏東本事》,更拿到金鼎獎政府出版品類雜誌獎;我的最高紀錄一年有上百場演講,我的講臺已經不在教室裡面。而我當年到英國留學想做大眾文化教育的初衷,反而是離開學院後的生活現場裡做到了。
失敗也許是下一個成功的可能
我過去以為,我一輩子就是正正常常當老師,但沒想到當時的「失敗」到後來是充滿意義的。那些當下認為失敗的時刻,得要承受各式各樣的評價、痛苦,但就像是雷諾瓦說的:「痛苦會過去,但美會留下。」把人生拉長,你根本分不清楚哪個時間點是成功或失敗。當時你覺得很成功,可能是導致你後來失敗的原因;但某個失敗,也許就是另外一個成功的可能。
我常開玩笑的說,我人生有二次「留學」重新設定我的人生。第一次是在英國劍橋大學,第二次是在臺灣各地的市場;第一次我寫了博士論文、第二次我做了一個節目。我是一個社會學家、是一個人類學家,我來自田野的現場,而它,讓我拿到一個叫作學位的東西,只是當我沒有了學術界線,人們所謂的成功對我而言,就不會再照原有的界線去定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