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百萬年薪赴偏鄉教書 曾經的刺蝟少年要用身教拉孩子一把

何寧來自臺中,從小就是資優班裡的經濟弱勢生,現在在偏鄉教書,與過去那個叛逆青少年的自己在內心和解。何寧提供

滿身刺青的何寧從小讀資優班、家境並不優渥,相當厭惡老師隨著補習班進度超前部署,而他選擇像個刺蝟少年,以叛逆行徑武裝自己。赴美回臺後,何寧從事科技業處理蘋果公司業務,因緣際會到花蓮任教,在學生身上看見自己。

參加教師研習就像準備去海邊衝浪,何寧一身背心短褲,露出多個刺青,有上山虎、水溝蓋圖紋,與身著 POLO 衫牛仔褲的校長、老師比肩而坐,討論校訂課程怎麼和部落產業結合,緊扣聯合國永續發展目標 SDGs 第8項「尊嚴就業與經濟發展」議題。

內外形象反差大、今年32歲的何寧,來自臺中、研究所赴美攻讀馬里蘭大學市場分析專業,他曾在科技業擔任專案經理,處理蘋果公司業務,年收入將近百萬。這2年,他來到花蓮縣鶴岡國小擔任代理老師,教全校一到六年級的英語、體育、阿美族文化課程。他也在今年獲得全臺秀姑巒阿美語認證非原住民籍「榜首」成績。

鶴岡國小校長游可如形容何寧,像是孩子們的偶像,外型陽光、具跨文化溝通的能力,即便不是阿美族人,也很合適成為孩子們的文化課程老師,帶領孩子認同家鄉文化、往外連結世界。游可如說,具備企業管理與科技專長的何寧加入後,加深加廣了學校的實驗課程內容。

雖是初任教師、頂著名校畢業光環,但何寧卻格外懂得「適性而教」。以英文課為例,遇上喜歡繪畫的低年級學生,英文字母 Q 成為「長毛的 O」用圖像口訣加深印象;遇上滑世代的高年級學生,他則是教孩子唱英文「抖音神曲」提升學生們的學習動機。

有一位學生在教師節卡片上寫下感謝:「你是一個很好的老師,(因為有)老師(我)真的很想專心上課!」

何寧不是原住民,但先和部落耆老學習傳統技藝,再教孩子們砍竹子蓋工寮。何寧提供

資源相對稀少的資優生 到偏鄉任教才終於認識自己

何寧能體貼偏鄉學生的需求,因為他曾經是中小學資優班裡,獲得最不充沛教育資源的學生。何寧爸爸過去是位工廠工人、媽媽從事家庭代工,後來得以出國留學的原因,來自爸爸在他讀大學後,轉換工作,家計才有了轉變契機。

過去何寧的同班同學大多來自高社經地位的家庭,放學上補習班、才藝班,何寧則是在家一角,研究老舊冰箱裡的電燈泡,怎麼會又燙傷了他的手指,起水泡?

「我相信教育可以翻身,但因為我很愛玩,我沒有那麼愛唸書,雖然讀書本身(對我來說)不辛苦,但起跑點在同學後面,我要一直追趕很辛苦,求學對我就像是為了父母,」何寧說得直白,求學時期的自己比較同儕求學環境,感到相當自卑,內心充滿矛盾。

只是他口中的「愛玩」不只是玩社團,還有國中交女友、上課對老師大小聲拍桌,只差沒有翻桌。何寧仍記得,國中導師曾對他哭吼著說:「為什麼我那麼用心良苦,你都不會改變?」

何寧在鶴岡國小教英語、體育和文化課程,他格外強調品格力的學習。何寧提供

何寧是在這兩年到偏鄉任教,才終於認識自己。他至今難忘,一年前他遇到的一位學生阿杏,就和自己過去在資優班裡的處境相似:家庭經濟並不優渥,父母忙於生計,孩子格外渴望得到關注,但卻沒能在課業成績上擁有亮眼表現,所以在校園裡擔任地下版的「意見領袖」。

原先阿杏與他師生關係不錯,但在一次運動競賽練習裡,何寧擔心他的不專注,可能加劇了另一名學生的身體傷害,於是他嚴厲的當面斥責、甚至中止練習。事件發生之後,何寧與阿杏的師生關係變得愈加疏遠。

「我非常在意自己和孩子的關係,當我的付出無法好好傳遞,當下的確感到蠻大的挫折,」何寧說。但他決定正視問題,梳理師生矛盾,也藉此好好關照過去的自己。

何寧終於明白,自己過去的標新立異:染金髮、穿耳洞、嗆老師,都是為獲得同儕注目,只是用錯了方式。那時的何寧也和這名學生一樣,會藉由一次次的師生衝突,來測驗老師對學生的愛。

彷彿在自己的身上找到解方,這次何寧選擇在課堂裡為孩子搭建舞臺,給予學生表現、獲得掌聲的機會。何寧希望能向學生證明:老師給予的愛是真實的、學校營造的學習環境是值得安心的。

「我從偏鄉學生的行為舉止上看見了以前的我自己,所以現在的我,能以過來人的身分和他們聊內心話,解開心結,也和過去的我、過去不瞭解我的人,在心裡面和解,」何寧說。

高中班導的鼓勵存手機 自問「要拿這份幸運做什麼?」 

何寧也曾經接受過老師不離不棄的愛。滑開手機螢幕,何寧的相簿裡,留有臺中一中老師黃有鈺寫給他的週記回饋翻拍,週記裡滿滿都是紅字。

何寧笑說,黃有鈺老師每每看見他三言兩語的週記,都會寫得比他還多,除了叮嚀要注重作息、學習進度,甚至有一次親自利用假日,參與何寧舉辦的跨校熱舞社成果發表會,大力讚揚他的表現,鼓勵他追求更好的自己。

何寧的手機裡存著高中導師黃有鈺寫給他的週記回饋,他說老師寫的字數總是比他多更多。何寧提供

從科技業踏入偏鄉教職,是3年前的蘭嶼之旅給的啟發。當時,何寧為拜訪在當地小學任教的朋友,也和朋友的學生一起在海邊遊戲。之後隔了一段時間,他又再次來到蘭嶼,卻發現這群孩子,不但沒有忘了他、甚至耿耿於懷那天他說過的話。

「工作上,被客戶稱讚可能高興1小時,但小朋友給的回饋,這種成就感是很深遠的,」何寧說。

「我想要拿這份幸運做些什麼事情?」何寧深受「為臺灣而教」創辦人劉安婷的這席話鼓舞,不過他望了望周遭的人們,似乎都正寫著相同的人生劇本:30歲買車、40歲買房……但何寧並不願意,於是他在科技業的任務告一段落後,遞出辭呈。

當時,他的外國籍副總裁對他說:「雖然我不想要讓你走,可是你告訴我,你要去做這件事情(到偏鄉小學教書),我還是要很誠實的跟你說:『我很支持你!』」

更意外的是,回到家後,那位向來認為高等教育是給予子女最重要的投資、翻身機會的何爸爸,也沒有阻止兒子放棄近百萬年薪的科技業工作機會。

何寧說,他向爸爸拋出偏鄉老師的震撼彈時,沒有想到爸爸會支持他,他還一度因為太緊張忘記爸爸說了什麼鼓勵的話。

不過他回顧成長點滴,想著爸媽向來身體力行或捐血、或擔任導護媽媽,就是希望能以身作則,教孩子:「不要學壞、有能力的話,要做對社會有意義的事!」

「現在的我是帶著家人、前主管、前同事們的祝福去做這件事情。直到現在,大家都還覺得我做的事情很有意義,和我保持聯絡,這些都是讓我很意外的一件事情!」何寧微笑著說。

在偏鄉任教邁入第二年,何寧坦言,自己難免會擔心代理教師的就業保障,因此他未來可能會投入其他產業,不過也不排除會持續在偏鄉任教。

但無論如何,何寧來到偏鄉任教後更有感:「趨緩偏遠地區學校的教師流動率,並不是一位老師加入偏鄉教育的行列後,將熱情燃燒殆盡,就可以改善的事。」公部門該思考如何配套?私部門的企業主們,不妨可以開放心胸,看見不同行業的跨領域能力,藉此支持「獲得幸運」的社會人士願意投入偏鄉教育,達成善的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