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中時的王小棣，抽菸、作弊、上課睡覺，恩師卻引領她看到自己的潛能，老師的一句話，扭轉了王小棣的一生……
人稱「小棣老師」的導演王小棣，她的作品從早期的《家佳福》、《魔法阿嬤》、《擁抱大白熊》、《波麗士大人》……作品中的小人物都被細膩描繪，人性美好和良善的一面有如煦煦暖陽，撫慰陰暗和挫折。
「小棣老師」是許多年輕演員心中的伯樂。當年導演蔡明亮在文化大學戲劇系讀書時，王小棣從一封蔡明亮寫給她的信中，看到了蔡明亮的文采和藝術天分，對他的敏銳和才情大大鼓勵，支持他往創作的路邁進。
「小棣老師」今天可以成為一個好老師，是因為曾經遇到很多好老師，扭轉一生。從一個充滿叛逆，ABC都認不得的「壞學生」，在老師的鼓舞下，找到了自己人生的道路。
我的電影《酷馬》，是一部關於高中老師和中輟生的故事。在給高中生看完試片會後，我問大家，電影中誰的印象最讓人深刻？本來以為大家會喜歡的是演中輟生的年輕男女主角，沒想到他們說的卻是電影中的老師，問他們為什麼？「因為我們沒有這種老師，這種老師很棒！」這個答案讓我很心疼。
莫名其妙的小孩
我的人生中若沒有遇到葉傳靜老師，真的，我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麼。葉老師是我金陵初中的數學老師。我還記得她上課都穿旗袍，身材微胖，兩頰肉肉的；她那時也在北一女教書，是我們學校的名師。在初中階段，對我來說，老師是生活中最不重要的。我完全不在乎成績，還記得鉛筆盒裡面的鉛筆都已經被我刻好數字一、二、三。考試時，我完全不費腦筋，拿鉛筆當骰子，滾鉛筆在考卷上填一、二、三。那時的生活重心就是玩。到現在都還記得，初中一、二年級的教室都在大樓側面，樓梯把手是金屬的。我每次下樓都從扶手滑下來，不走樓梯，那時皮到這種程度。
我會講這麼多細節，仔細描述我有多壞，是想要讓老師理解，小孩真的有太多的莫名奇妙。
又比方，我家沒有人抽菸，但我就是好奇，有一天偷了一根奉給客人的菸，跑去密不透風的廁所偷抽，抽到自己快要昏倒、要吐了。初中住校時，為了跟同學耍屌，跟同學說我會抽菸，還記得晚自習時校園很暗，大家跟著我繞著操場，看我抽菸說：「哇！」 神氣極了！
後來我父母要幫我轉學，他們到了學校去跟老師談話。我立刻到教室的大樓，跑遍三層樓，跟同學說：「再見，我要轉學囉！」結果到了車上，我爸嚴肅的說：「還是不要轉了，因為這個學校的老師還沒有對你絕望。有一個數學老師說，你上課都在睡覺，那是因為她講一個題目，必須要講三遍，全班才會懂。但是你第一遍就懂了，所以才睡。」
我聽了瞠目結舌，因為那就是葉老師，老師對我從不假辭色，還用粉筆丟過我，我的數學成績，平均都是個位數，心想：「葉老師，她瘋了嗎？有這回事嗎？」
引發對自己的好奇
不過，接著我對這老師好奇了，她說，我聽一遍就懂，真的嗎？從此上課我開始看著老師，這個人講什麼？剛好課程也從代數進入幾何，我發現自己真的聽懂，也會了。下一個月數學平均考了九十幾分，就這樣一下子跳上去。
葉老師讓我引起自己對自己的好奇：我怎麼會了？
但是我的人生沒有因此逆轉，過了一陣子的新鮮期就又膩了。我那時非常喜歡打籃球，國中畢業也不準備考聯考，寫了一封信跟我父母說明「人各有志」，我決定加入了當時淡江中學的籃球隊，那是準國家代表隊。
畢業那天葉老師把我叫住，帶我走到一個沒有人的教室，她坐著半天不講話，然後冒出一句：「你不考聯考，不考你要幹麼？」我站著半天不知道怎麼回答。老師也沒說話，我偷偷看她居然在流眼淚，嚇了一大跳，這狀況我完全沒有想過。老師眼睛有淚，半天後講一句：「你喔，可惜了！」
老師說我「可惜了！」這句話一直在我腦海中迴盪，後來，我還是去參加高中籃球隊。但是終於有一天老師這句話累積，變成一個泡泡冒出來。打球打著，我開始思索：「長大要做什麼？」我看看周遭，心想若是繼續打球，加入國家代表隊，以後就是當教練，但是我不想當教練呀！然後我就退出了球隊，開始認真念書，準備考大學，這是一個大逆轉。高二開始認真念書，月考考到全校的前十名，最後考上了文化大學戲劇系。我常常在想，人生就像是荒原，有很多路，不是只有一個途徑的選擇。我很希望當老師的人，也可以用「一個人面對另外一個人」的態度和心情，因為每一個人的家庭背景和腦袋裡面的東西都不相同，你不能用一種標準去看。
當年的葉老師沒有在規範內看待我，她就是用一種人性的眼光看到我的一點特質，說我：「可惜了！」給我莫大的力量。
人的成長有一輩子的時間，若是老師能從人對人的角度，幫助學生去看見一些自己的可能，是比拿鞭子鞭策他走在一條規矩路上更重要。「幫助他看到可能性」，葉老師就是做這樣的事情。
後來，我體會到葉老師的心情，是我剛回國在文化教書時遇到蔡明亮。那時我要學生交一個學期末報告，蔡明亮來跟我說，希望回去馬來西亞再寫。我想到自己在美國念書時很吃力的經驗，就答應他。但是他回去後沒有寫報告，卻寄給我一封信，信裡描述家裡的事情，他父親賣麵等等。信寫得非常好，我看完非常感動。後來我很掙扎，因為他還是沒交報告，我給了他零分，不然對其他學生不公平，但是他也沒有介意。我們變成好朋友，我心裡知道這個學生將來會是一個創作的人。
我想，老師們應該要理解，學生將來成為什麼樣的人，比現在成績重要。所以多從「一個人」的角度去看學生，會發現很多的可能。老師說我「可惜了！」這句話一直在我腦海中迴盪，終於有一天變成一個泡泡冒出來。老師若能從「一個人」的角度，幫助學生看見自己的可能，比鞭策他走在一條規矩路上更重要。
資料來源: 親子天下雜誌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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